话说“那老君到兜率宫,将大圣解去绳索,放了穿琵琶骨之器,推入八卦炉中,命看炉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将火 扇 起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红了,弄做个老害病眼,故唤作“火眼金睛”。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那大圣双手侮着眼,正自揉搓流涕,只听得炉头声响,猛睁睛看见光明,他就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

遥想当年孙悟空在这八卦炉中是何等的绝望和孤苦。唯我独尊的美猴王一下子被幽闭在丹炉之中,放浪形骸自然是不再可能,竟连睁眼看世界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因为火焰太强,灼烧心眼,更悲苦的是没有一丝希望,被铜炉铁壁密闭着….

大抵悟空这些苦难都是从我心深处,从人性的感受出发而臆想的。庄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要说“子非我,安知我之苦?”,感同身受的浮想联翩一番,急就几章回。


(一)

成都这天气不知是怎么了?立秋后,十年罕见的连续半个月都是近40度的高温。迈步到室外,乍似进入干蒸房,还没有一丝风,弄的易道明没有走出单元门就出了一身汗。近来的境遇也像这鬼天气般的焦灼莫展。赋闲在家近一年,去年这时还居间成功某物业做酒店的业务,挣了二十多万,然后来,直到今日也就再没做成一笔业务,无论是资产交易,还是酒店选址开发,又或者其它什么中介的业务。如此有出无进的苦熬快一年,年近半百的易道明没有固定营生,没有单位,没有平台,仅靠着过往的一些私人关系搞些居间的业务,更为要命恼火的是如此“游击队”似的营生,接触不到新的人脉,新的资源。之前地产类的各种资源关系,随着整体行业的衰败崩塌,以及“人走茶凉”的无情现实,着实让易道明看不到希望,甚至有些绝望。

易道明叼着香烟,走上二环高架扶梯,在公交快线站台边的石板上,一屁股坐下,无助的望着一台又一台拥挤的公交车驶过,一边估摸着今天的“上班行程”,一边等着候着后面稍微人稀的班车。瞒着家人自己失业的状况,每日也是按时出门“上班”,除了晚上鲜有的应酬之外,几乎都会到点“下班”归家。如此这般混沌落魄的状态已经持续近一年,去年的“营收”也早已耗尽,银行信用贷款也差了快小二十万了,这般再耗下去,不出半年易道明也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老赖,限高或者失信人。

看了看今日的黄历,东南方向有利,易道明终于决定又到科华北路边的某咖啡店“上班”,与其说是喝茶看书,不如说是枯坐等死,大概比去图书馆逞位置稍好一些,至少不是白坐,仍然是消费,创造一点“社会价值”。空耗着兜里的“贷款”,虚度着混沌的人生。那又能如何呢?也许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不做些无聊的事情,如何度过这有限的生涯呢?

“先生,您早!还是来一杯竹叶青么?”,服务员对这经常来一待就是整天的“零余者”已经有些熟识,热情洋溢的询问道。

“是的,还是照旧点一个带午食的套餐”。易道明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句。

照例找到一楼最角落里的那个位置,易道明靠窗坐下,点上一支烟,拿出一张A4纸,心无杂念的用钢笔又抄了一遍《心经》,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工作记事本,梳理近期跟进的一些项目情况,一一排查一下通讯录里的人脉资源,或者关注一下微信圈里故人们的新信息,再看看头条新闻实事,打打电话,发发微信。如此一番流程下来,也算“工作”了近两个多小时。

看书也许是易道明近来最能平复焦虑情绪的一味良药。但这咖啡馆里的,甚至是其它“上班”地点咖啡馆里的书籍,大多都被易道明翻阅殆尽。小说历史,杂文传记类的,这些特别感兴趣的书籍,易道明算是咀嚼细咽了一番,尤其是小说类的书籍,近现代中外大家的经典名著,要么是再读细品,要么是新识初探,约莫着这大半年内所读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之前几十年所读的小说。这也许让易道明对写小说的立意,构思方法有些启迪,也许对人间百态,中西方文化有进一步的认识,但更多的收获是对现实人性,物质精神的认知加深,本质辨识。

不觉已过中午,易道明点了午餐,匆匆吃完。电话微信久无响动,妻子家务,孩子学费什么的也暂无压迫,心中又泛起一丝空乏的苦闷。如此负债累累且尚无扭转乾坤之希望的日子何时才能渡劫完结,这般无形的泰山压顶何时才是尽头,易道明不得而知,“天”才知道。久坐伤肾,久郁伤神,易道明心中微寒,便也不再惧怕室外的酷热,索性埋单出门,走向不远的东湖公园,踯躅一圈。


(二)

东湖其实就是易道明儿时常去的白药厂旁边的一处“野湖”。旧时暑期,周边厂矿学校的大人小孩都喜欢相约到此地游“野泳”。原本就草深树密的野湖,二零年初由华润地产开发为商住项目,重新规划打造后,“野湖”豁然升格为翡翠湖。大概是植被丰富,灌乔葱郁,春树秋湖也不难规制,沿湖筑路,依坡造林,如同一位五官本就还算标致的村姑,被略施粉黛,除去土布换上新装,淡妆素服后自然是一下子就出落成婉约又不失天然朴实的新妇。

易道明由西向东,沿着湖道慢慢缓行,粗壮的樟树上尚有寒蝉的几声哀鸣,秋柳残荷,桂树暗香,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密树丛旁的铁花椅凳边。蔽天高树,林荫隔着烈日稍凉,易道明就近坐下,又点上一支香烟,“黄鹤楼”早已换成了“玉溪”,想着当年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如今也已两鬓斑白,他不禁自言自语地感叹了几句,“平生好善积德,毫无乖张犯科之举,老天何以让我落魄至此?”上不能尽孝双亲,下不能哺育幼子,夫贵妻荣更是虚无缥缈,而如今竟连家庭基本生活之开销都难以维持。无一技傍身,无衣食之源,六亲乏力,四友无援。易道明长长的吐出一口烟云,眼神有些呆滞的望着湖面,甚至产生了一跃入湖的闪念。

一阵手机声响起,是妻子佳伊打来的。

“道明,马上开学了,两个仔儿的极客数学春季班要续费了”。

“多少钱?”易道明有些麻木的轻声问了一句。

“两个娃儿一共一万两千二,这周内交钱。”,佳伊淡淡的回复。

“好的,我想办法……”,易道明弱弱的说道。

投河想死也不成呀,还要继续背债养活着全家,特别是孩子的教育费那是必须支出的。想着银行信用贷款没剩下多少的额度,易道明心里苦得像“春蚕到死丝方尽”似的残烛独照。当然,他对妻子有些冷漠的言语也是理解的,毕竟近些年她对孩子们的生活起居,教育培养是煞费苦心,大概也习惯了这窘迫的境遇,不忍苛求被重负压迫的丈夫能再似当年的游刃有余,花前月下。“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古训犹然在耳,易道明也只有失去自我的平和淡然,生怕夫妻间再有任何隔阂,雪上加霜,所以脾气秉性原本有些急躁的他也无可奈何的随时压抑着自己,砥砺负重的继续前行。

回想起刚结婚尚未有小孩的时光,每月有五六万的收入,新婚伉俪也不回家做晚饭,每日易道明都开车接送上下班的妻子,换着法的全城寻觅美食:五星级海鲜自助,私房菜,法餐泰菜,特色川菜……尽情享受着二人世界的爽快无忧。事业上的顺遂,经济上的宽裕,令小两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尔后,妻子怀孕保胎,便索性辞职在家,直到双胞胎出世后几年易道明才遇到了些小的挫折。先是公司市场部一分为二,原本独享公司营收总提成的自己,这下变成与其它分部领导“二一添作五”。又隔了几年,集团总部居然空降了一个区域副总来分管西南各分公司的市场部,易道明也由一级部门的“一把手”降为二级部门的副手,收入降低不说,原先的下属团队还被剥离,需要重新带新手,搭班子。易道明这公司“开国功臣”竟慢慢的被“鸟尽弓藏”,甚至被边缘化。“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源于一次集团的市场部峰会,关于成都市场业绩及发展报告由新来的区域副总和易道明两人分别做汇报。大概是心中有些怨气又或者确实准备不太充分,峰会下来,易道明被区域副总指明道姓的责备:对整体市场情况不熟悉,阐述不清,像在念着不是自己写的汇报材料…..接下来悲催的是人事总监找易道明谈话:需要整改自新,多做业绩,更要命的是保留原职级但需要独立开发跟进项目。实际上就是让易道明挂着市场一部总监的“名头”孤军作战,连做标书,装订材料,送资料都需要亲力亲为。面对这明显是新朝不容旧臣,卸磨杀驴的构陷,落得“光杆司令”的易道明有些忍不下去,于是愤然离职,挂冠而去。

尔后,经朋友推荐,易道明入职某广州资管公司,负责成都区域的资产收并购业务。新公司属于类金融机构,看好易道明在成都及川内的开发商及市场项目资源,易道明自然也是卯足劲寻找项目,做项目评估,立项报告,呈总部立项审批,风控把关,投放过会。毕竟非科班出身,易道明边学习边参与完成项目流程,跟进了十几个项目,收集项目资料,核实项目数据,测算评估,协助撰写立项报告……终于在半年后年关将近时,成功在总部立项过会某个标的一亿五千万的项目,接下来等待总部来尽调后,完成投融报告,再过会,就可以签订收购协议,投放成功。然时不逢迎,资产受让方需要在春节前拿到资金,信托私募一般在年底都会扎帐闭闸,公司总部也不愿动用自有资金投放,最终项目没能投融过会,折戟沉沙。

越明年,地产市场已初现颓势,资管公司在年中收缩经营,成都分部裁撤,易道明入职刚好一年,便只好多拿了一月的薪金,被迫离职。

再后年,地产市场逢疫情门可罗雀,至今时,雪崩坍塌。期间,易道明也托着旧关系,间歇辗转,飘零于几处私人企业谋职图存,收入大不如前,至去年朋友的公司也无力维系,易道明就只有靠着原有的一些资源,自谋些营生,朝不保夕,困顿愁城。

“终究是劫数难逃,时运不济呀!”易道明回忆过往后,不禁哀叹几句。



(三)

天连衰草,日灼哀心。湖边碧树旁,偶尔落下几片秋叶,零落几天就成了枯叶,最后化做腐泥。大概是天气太热,湖面时常浅翔的白鹭也只剩下一两只偶尔浮现在眼前。易道明盼望着上苍能降些雨水,就算是歇息阵雨,哪怕是丝丝雨露,能将这秋闷酷热稍微缓和一下,能将那残花败叶多少喘息几日。

对于中年男人而言,烟也许是最忠实的朋友,无论你贫富贵贱,顺境逆境,喜迎愁逢,它都在你的身边,任凭你把玩指尖,体火用烟,火点亮你的智慧,烟消去你的哀愁。易道明又点上一支“好朋友”,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缓缓的吐了出去,伴着一丝霞光,红蓝辉映,孤鹭翔宇。从自己的视角看去似乎有点“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境。

夕阳西下,燥热未褪,枯坐湖边的易道明却顿时感到深深寂寞--一个孤独无助者的寂寞。

年少时,也曾设想追溯那些伟大的孤独贤者,穷且意坚,郁而超悟,驰驱尘寰,孤往绝诣,将世界,人类,社会加以涤荡。而今,自己也是孤独者,然而却终年漂泊,一事无成,落得难以驾驭自己的人生,随波逐流,甚至,堕入不明方向的深渊,又或身陷囹圄,不堪孤独,无助无望啊!一种莫名的寂寞吞噬着易道明的全身,天燥日灼,心中却异常的阴冷隐晦。

“易总,我刚下飞机,找个地方,晚上吃饭,顺便商量下车贷催收的事情。”,易道明微信收到一条贺洪发来的消息。

贺洪算是易道明为数不多的异地故友,二人认识也有七八年,渊源颇深。贺洪湖北人,武大毕业,资管信托公司任职,易道明籍贯武汉,父亲也是武大毕业。早些年因为地产拿地前融的业务关系,俩人经朋友引荐而彼此认识相熟。虽说接触沟通的项目很多,但因为项目条件,借资方需求,配资方评判等问题没有匹配一致,所以并没有实质性的合作。但每次资方到成都考察项目时,易道明都是热情接待,周全安排,一来二往,二人便熟识信任起来。特别是疫情始发武汉期间,易道明不止一次的电话询问贺洪的安危,嘘寒问暖,着实让贺洪感受到易道明的温润如玉,君子之风。尔后,贺洪但凡接触的项目信息或者关系资源和成都区域有关联的,都会第一时间告知并介绍关键人与易道明认识。期间也有几个资产买卖或者处置的小业务达成,易道明也循规蹈矩的及时兑现相关费用,情意加利益,俩人便成为紧密合作的好伙伴。

此次贺洪所说的车贷催收业务,在易道明看来算是食腐尸,“鸡脚杆上刮油”的营生,所以起初也没太大兴趣参与,但随着自身经济状况的逐渐恶化,反倒成为他救命稻草般的一丝希望。易道明凭着一些旧关系,帮着贺洪构建些成都当地的仲裁,法院等司法执行资源,历经半年的接触,谈判,磋商,终于和上游车商金融公司达成一致。这次贺洪应该是到成都筹备公司,组织团队,待上下游双方合作签约后,正式开展业务。



(四)

不觉‬快‬到‬六点‬,易道明‬伴着‬余晖‬蒸‬热‬,有些‬木纳‬的‬迈着‬沉重‬步伐‬向‬西‬走着‬。估摸‬着‬天府‬机场‬过来的‬时间‬‬,道明‬约‬定贺洪‬七点‬在‬“吴氏荟”就餐‬,作为‬东道主‬,易道明‬要‬“强‬装‬门面”‬,请‬合作伙伴‬贺洪‬吃顿‬好的‬,米其林‬推荐的‬川菜‬馆子‬自然‬是“‬不二之选”‬。

“吴氏荟‬”在‬宏济路‬上‬,不起眼的门面,如果开车经过很容易就错过,三层民国风的小楼。室内白墙青木条压边,简洁大气,上二楼需攀爬很高的楠‬木楼梯,边角处摆放着旧式桌柜,墙上几幅素雅的水墨丹青,圆桌方椅,古香古色。

餐厅内不能吸烟,易道明便坐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着贺洪的到来。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辆绿色出租车停在餐厅门口,车上下来一位身材魁梧,圆脸大鼻,白衬衣,蓝色西裤,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易总,不好意思久等了,没想到天府机场离市区这么远,坐地铁,换出租,要花费两个多钟头。”贺洪拧着出租车后备箱拿出的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寒暄道。

“贺总,辛苦了,走,进去吃饭。”易道明赶忙起身,帮忙推着行李箱,热情的招呼着远到而来的朋友。

易道明,贺洪二人上楼,靠窗坐下,落地窗外几棵银杏树,窗栏上一排小花草,偶有几只探出头的杜鹃花,似乎在问候新进的客人。

黄鱼,鳝丝,鸡丁,白灼菜心……还有黄酒一瓶。一会儿,菜上齐了,吃了两口,味道还正,二人互碰小盏,呷了口酒。

“易总,最近业务怎么样?酒店开发还好弄么?”,贺洪关切的询问道。

“呵呵,不好弄,今年还没开单呢,酒店业今年也下滑很多……”易道明苦笑了一下,微闭的眼角旁显现出几条深深的皱纹。

“嗯,那个北京做二锅头生意的王老板想在成都买酒店的事情,你张罗的怎么样?有进展么?”,贺洪关心起之前介绍给易道明的资源业务起来。

“王老板现金流确实很好,有实力,但双方价格没谈拢,中间差了几大千万,只有等机会了。”,易道明给贺洪加了一筷子菜,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半年前,贺洪把之前做大宗资产交易时认识的一个实力买家介绍给易道明,是一位做酒生意的北京老板,账上随时都摆着几亿的理财。此次想在成都买些有良好现金流的资产,易道明正好在市中区有栋营收不错的酒店资源,搭桥双方老板见面,买方还真看上了,背调也做了,交易方式也初步谈好,但就是在成交价格方面双方还有较大差异。买家“现金为王”,自然是自持主动,卖家营收很好,也“待价而沽”,不急不躁。因为买方卖方都是很直接的关系,起初的“郎情妾意”让易道明对促成交易信心满满,原本指望着这笔业务成交能让自己躺平数年,摆脱困境,绝处逢生,但双方交易价格的巨大差异又让易道明经历了一次“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的挫败。

“来,喝起走,老易……”,贺洪几杯酒下肚,很亲热的又给易道明满上一杯。

“干……,贺兄弟,……不好弄呀!”,易道明把原本想一吐为快的抱怨苦水又压了压,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旁边这位胖乎乎的好兄弟。

推杯换盏,数轮下来,杯空箸停。贺洪酒量甚好,易道明却有些上头了。

“走,兄弟,刚才来的路上,看着对面的…酒吧装修还弄的很有特色,我们继续去喝点啤酒。”,贺洪一面拉着易道明的手,一面推着行李箱向餐厅门外走去。



(五)

“吴氏荟”对面有一个名为“白玛”的小酒馆,中式装修风格,木作门面,霓虹店招,外摆区布满绿植。平日里,在此露天喝酒本来是很惬意的事情,但今天这样燥热的天气却是让人很难忍受的。贺洪半搀扶着易道明,望着入门玄关处摆放着的款款深情的招财猫,疾步进入酒吧内堂,伴着清爽的空调风以及杂陈的酒香味,临窗坐下。

稍微清醒的贺洪点了两瓶500毫升的进口“教士”啤酒,起泡挂杯的给易道明斟满一杯,有些恍惚的易道明心念起刚才一闪而过的店招以及进门看见的招财猫,心中幻起了“邓公”那句“白猫黑猫”的名言。

俩人又喝了几口,易道明满脸通红,对着贺洪继续举杯相邀,

“这个白猫酒吧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来干一杯,兄弟!”

“老易,是白玛,不是白猫,你要不要歇一下,先缓缓。”

“白玛……白猫都是抓老鼠的好猫……”易道明一股酒劲上来,有些不知所云了,满心压抑的情绪终于一下爆发出来,

“挣钱好难,兄弟…哥哥今年还没开单,一家四口饭都接不开锅了,还指望着….我呢…”易道明脸色煞白,微暗灯光下,充血的眼珠,潮湿的眼眶旁竟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易哥,来喝点水,缓一下。”面对着易道明这突如其来的失态之举,贺洪感同身受的递上纸巾和一杯冰水。

说来也怪,易道明急喝下这半杯冰水,脑子里一闪念而过,似乎自己沉入了海底深渊,有些窒息的感觉,奋力浮游出水面,一下子猛得清醒起来,唯一不是幻觉的就是那几行残泪,依然挂于眼脸上。

“哥耶!不着急….不着急…慢慢喝..”贺洪大抵是明白身边这个年近半百老哥的不易,轻轻拍了拍易道明的后背,继续安慰道,

“易哥,这车贷催收的事情,上下游都弄好了,下一步你先占些干股,争取半年内跑平现金流,规模起来,利润也还可以,你就有所进账,解决温饱是没问题的哈!”

“谢谢兄弟!确实有些山穷水尽的感觉了。”易道明半作揖的对贺洪说道。

贺洪见易道明这般真情流露,眼睛也红润起来。又给老哥点上烟,自己也抽上一支,慢慢述说着这两三年来自身的境遇。

贺洪之前做的信托资管类业务。早些年确实比较容易挣钱,背后有大的国有资方,信托或资管的通道,不乏各色资金需求方。只需满足不算苛刻的资方配资条件以及可控的资金成本,他们这些资金“掮客”很容易的就能赚到利息差,还可以参与融资方的项目,获取项目资产信息,再匹配些下游资源,可以说一年做一两个项目就可以赚的朋满钵满。近年来,房地产开发资金收紧,传统项目配资的通道关闭,贺洪也只有做些大宗资产,不良资产的配资或者买卖交易。到后来,房地产价格下滑,资产贬值,一线城市资产抛售严重,基本也没有实质性的业务可做。但贺洪投出去的各种关系维护的费用也不下几百万,家里房子都抵押了一套,苦苦熬了两年。在此过程中选定金融催收这类业务开展,消费金融及小贷催收已经是红海市场,还有法律风险,所以车贷催收相对合规合法,现金流稳定。为此业务贺洪也构建,整合资源快两年了,时间和资金的成本投入不可谓不多。

“兄弟,看来都不容易,一起努力,争取这个业务能在成都顺利落地。”易道明听完贺洪的叙述,酒也更醒了大半。

“易哥,之前我周转不灵的时候,你经常帮忙凑个万把块钱应急,还是谢谢您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这个业务运行三四个月就看得出前景,到时候你可以再选择实投部分股权,有钱赚的话,兄弟伙一起赚。”贺洪又半搭着易道明的肩膀,满怀信心的说道。

啤酒喝得差不多,俩人齐肩同步走出酒吧。易道明深情的握了握贺洪的双手,再合十作揖,帮他把行李箱落进出租车,彼此道别,目送远去。



(六)

露珠凝结草上,东方的天空白了。

易道明酒劲似乎过去了,只是有些如释重负后的疲惫。打车归家,妻儿早已熟睡,不想打扰家人的清梦,易道明半倚着沙发,慢慢的躺下。

月影在客厅窗边移动。夜冉冉尽了,却陷入更深的黑暗。

易道明又回溯起那些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旧好新知,那些苦海孤灯中的善缘人,曾有多少挫折,多少波澜,而现在似乎又重归于宁静。

在无助无望的日子里,你能说不会再有一点期待,一点希望?

月影已从窗上移去,黑夜发出轻微的叹息。

易道明好似伸出了无形的手(也许是由于黑暗的缘故),孤独地整理过往的热情和期待,像一个织女整理着她的乱丝,然后把它们放上机杼,细心地搓揉,拉直,重新编织着自己的希望。

易道明仿佛看到了一线光芒画过天空,听到了一声云雀的鸣叫,那是黎明的信号,那是破晓的福音。